瓦罕走廊与瓦罕帕米尔考辩

发布人:马克思主义学院发表时间:2021-04-22点击:

瓦罕走廊与瓦罕帕米尔考辩

作者:张安《新疆大学学报》(2021.03.08

 

随着1979年苏联入侵阿富汗,特别是2001年“9·11”事件的爆发,国内外媒体和学界一度对中阿边界所在地瓦罕走廊有着较多关注。但略显遗憾的是,很少有人系统、全面地梳理瓦罕走廊的相关情况。此外,不仅许多媒体将瓦罕走廊与瓦罕帕米尔等同,而且学界不少人和中国政府有关部门也将瓦罕走廊与瓦罕帕米尔混为一谈。如曾任职于中国驻阿富汗大使馆的外交官闻迪认为,瓦汉走廊在帕米尔地区,是帕米尔高原“八帕”中的一帕,人称瓦汉帕米尔。王天津则认为,瓦罕走廊是“帕米尔高原之上高原群山中的峡谷地带,因而也称之为‘瓦罕帕米尔’”。甚至中国外交部亚洲司印发的材料也表示:阿富汗东北部的瓦罕帕米尔,又称瓦罕走廊。百度百科“瓦罕走廊”条目同样认为“,瓦罕走廊又称阿富汗走廊、瓦罕帕米尔”。

那么,瓦罕走廊的基本情况到底是怎样的?它是如何形成的?它与瓦罕帕米尔真的是一回事吗?本文拟结合学界的相关研究,考据相关文献,在对瓦罕走廊的基本情况、瓦罕走廊的形成进行较为详实的梳理的基础上,对瓦罕走廊与瓦罕帕米尔进行考辩。

一、瓦罕走廊的基本情况

瓦罕走廊,是一个地理名称“。瓦罕走廊在喷赤干河上游的谷地间,包括其上游的帕米尔河(PamirRiver)和瓦罕苏河(Wahkan-suRiver),地跨大、小帕米尔。”从地貌上看,瓦罕走廊属于荒漠高原“,没有森林,山坡的上部和河流行经的地段之外,都是光秃秃的不毛之地”。居民主要种植裸麦、小麦、大豆、豌豆等。此外,有些地方还种植紫苜蓿和棉花。大多数居民还“在夏天赶着他们的牛羊群到他们邻近地区的高地牧场上”。他们主要信仰伊斯兰教,属于什叶派,每年向其精神领袖阿迦汗贡献十分之一的畜产品和农产品。

瓦罕走廊地区自古就是东西方交通的要冲。据考察过瓦罕走廊的英国考古学家斯坦因所言,瓦罕走廊是“从肥沃的巴达克山的诸地区到沿着塔里木盆地南缘的一连串绿洲之间的最直接的通道;沿着从衔接巴达克山通道的伊什卡伊姆直到萨尔哈德的整个喷赤河谷这段几乎有120英里的路程,由于路面好走,沿途又有庄稼,旅行是方便的”。“萨尔哈德以上,喷赤河就被挤缩在一条狭窄的峡谷内,需要两天艰苦的跋涉。但是再向上,路变得宽敞,可经由小帕米尔到瓦赫吉尔山口。”[4]118

张骞凿空西域之后,瓦罕走廊地区曾是古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汉朝时,瓦罕走廊地区一度隶属西域都护府管辖。有学者考证,《汉书》中的休密,《北史》中的伽倍,《唐书》中的护蜜等,即在今天的瓦罕走廊一带。而东晋高僧法显、南北朝时期的官员宋云、高僧慧生、大唐高僧玄奘、慧超、悟空等西行都曾行经瓦罕走廊。唐朝时,瓦罕走廊一带受葱岭守捉管辖,隶安西都护府。元朝之时,马可波罗也是经过瓦罕走廊抵达中国。从16世纪开始到19世纪后半期,瓦罕走廊一带大部分被半独立性的小土邦瓦罕统治,但“瓦罕一向是巴达克山的属地”,“从来就或多或少受制于巴达克山”。1759年清政府平定大小和卓之乱之后,瓦罕遣使入贡,也成为清朝的外藩属国,被清政府视为“边外诸部”之一。19世纪70年代,阿富汗征服巴达克山以后,瓦罕转而向阿富汗纳贡。19世纪80年代初,瓦罕被阿富汗正式吞并。由此,中国与瓦罕的接壤之处,就成了阿富汗与中国的未定边界。此后,清代文献中即有瓦罕帕米尔“属于阿富汗”的记录。曾参与帕米尔分界交涉的钱恂在1892年所作的《帕米尔分界私议》中也有“阿富汗所属瓦罕帕米尔”之说。

杨增新主政新疆时期,新疆和阿富汗的贸易往来不断。新疆的土布、羊毛毡、骡马、瓷器、生丝,阿富汗的羊羔皮、马皮、狐皮、山猫皮、杏仁、鸦片等,主要依靠驼运穿行瓦罕走廊。但盛世才主政新疆时期,封锁中阿边境,致使经行瓦罕走廊的边境往来中断。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20世纪50—60年代,新疆的阿富汗侨民基本上通过瓦罕走廊返回了阿富汗。1963年中阿边界谈判之时,中国政府考虑到“阿富汗和中国都是帝国主义侵略的受害者”,阿富汗“热望和中国和平相处”,故对其进行“必要的和适度的照顾”,同意按照双方实际控制线划界,瓦罕走廊仍属于阿富汗管辖。此次谈判划定中阿边界就位于瓦罕走廊的东端,长约92.45千米。

苏联入侵阿富汗期间,1980年下半年,苏军进入瓦罕走廊地区。1981年7月“,苏联人还同巴布拉克·卡尔迈勒政府签订了未予公布的一项‘协定’。这项协定使苏联人得以完全控制瓦罕走廊”。据1981年8月26日新华社记者报道,苏联已经把当地的二三千名居民全部迁走,实行直接的军事控制。通往瓦罕走廊的孔道伊什喀什姆等地,已经被苏军封锁。在此前后,苏联在瓦罕走廊驻扎了一个陆军师,并且在瓦罕和巴基斯坦之间的地区布满了地雷。此后,苏军在瓦罕走廊建造了导弹发射场和飞机场。苏联还在瓦罕走廊地区大兴土木,加宽了从苏联穿过卡拉潘贾山口通往瓦罕的公路,重新铺设了路面,沿途安装了先进的通信联络系统,并在深山中修建军火库。塔利班主政阿富汗时期,偏远的瓦罕走廊在北方联盟的控制之下,基本上没有受到战火的蹂躏。“9·11事件”后,随着阿富汗战争的爆发,瓦罕走廊的战略重要性进一步显现。美国和北约一度向中国试探提出借道瓦罕走廊。2009年6月阿富汗外长斯潘塔访华,也与中方商谈“开放两国之间唯一的陆上通道瓦罕走廊,使其成为中阿之间的能源和贸易通道”。不少国外媒体和学者对此推波助澜,望中国直接出兵阿富汗和开放瓦罕走廊。甚至俄罗斯知名阿富汗问题专家维·格尔贡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中国应该向北约开放这一走廊,既可以获取经济利益,又可以增加和美国及北约对话的筹码。国内一些媒体和学者同样议论纷纷。有人持赞同态度,表示“即使美国不提出,中国也完全可以开辟通往瓦罕走廊的通道”“。如果中美达成协议,在中国掌控瓦罕走廊的前提下美国和北约可以借道。”有人持反对态度,认为开放瓦罕走廊会引狼入室。有人则认为,中国开放瓦罕走廊是伪命题,美国和北约都知道瓦罕走廊没有实际的利用价值,实际上是要试探一下中国在阿富汗问题上能对美国施加援手到底到什么程度。不过,2010年,中国记者在阿富汗进行采访时发现,美国在阿富汗巴达赫尚省修筑的一条高等级的战备公路已经逼近瓦罕走廊。而在2001年美国出兵阿富汗之后,为防恐怖分子和边民涌入中国,保障边境安全,据中央军委指示,中国边防部队和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人武部一度对瓦罕走廊实行边境封控。

二、瓦罕走廊的形成

瓦罕走廊的正式形成,与清末英俄博弈中亚、侵略中国帕米尔直接相关。从19世纪中期开始,英俄开始在中亚和帕米尔高原展开一场大角逐。1873年,英俄达成的臭名昭著的《格兰维尔——哥尔查科夫协定》规定,从萨雷库里湖起,以帕米尔河和喷赤河作为彼此在帕米尔地区的分界线,以南属于英国的势力范围,以北属于俄国的势力范围。但英俄并未罢休。1891年,俄国“想迂回绕过1873年商订的边界在流出奥瑟斯河的维多利亚湖或扎尔湖与中国帕米尔之间所留下的一段缺口”,尝试吞并瓦罕。由于对英属印度而言,瓦罕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不仅中国新疆、中亚和阿富汗之间的“南路商队贸易都是往返此处”,而且“它控制着从喀什到奇特拉尔河谷的北面入口巴罗吉尔山口”[13]。因此,英国决定“必须不惜任何牺牲予以制止”[4]382。于是,1893年英属印度政府外务大臣默尔蒂默·杜兰德前往阿富汗,迫使阿富汗国王拉赫曼同意放弃奥瑟斯河北岸的某些地方来交换该河南岸布哈拉地区的一块边地。为诱使拉赫曼抵抗俄国人在兴都库什东北端的渗透,英印政府还每年支付5万卢比(5千英镑)给拉赫曼。

在此基础上,经过一系列博弈与交涉,1895年英俄背着当事国中国和阿富汗,擅自达成《关于帕米尔地区势力范围的协议》,将兴都库什山北麓与帕米尔南缘之间的狭长地带划给了阿富汗,以作为英俄势力范围之间的“缓冲地带”。在这一协议中,英俄慷他人之慨,私下将原属于中国的布才拱巴什以东直至萨雷阔勒岭的小帕米尔部分地区“归并瓦汉,而且移交阿富汗人”。从而直接导致了后来中阿边界问题的产生。对这一协议,中国政府一直未予承认。根据这一协议,瓦罕走廊大致是这样划定的“:从大帕米尔的维多利亚湖向西,以从维多利亚湖流出的奥瑟斯河的支流为界;向东的边缘,顺着分隔大帕米尔与小帕米的尼古拉斯山脉,直到东经74度40分附近为止,这里俯瞰着阿克苏河。从这里,它转而向南,插到塔格邓巴什以北的萨里科尔山脉。”再加上1893年英国强迫阿富汗签订的《杜兰德协定》规定的瓦罕南部的阿富汗与英属印度的边界。瓦罕走廊的范围就此确定。具体说,瓦罕走廊大致东起中国新疆的塔什库尔干自治县,西北以帕米尔河和喷赤河为界,西迄喷赤河拐弯处的伊什喀什姆(与巴达克山相连),南到兴都库什山分水岭,北至萨雷库里湖。从地图上看,瓦罕走廊就像阿富汗“把一只手臂向东伸进了帕米尔境内——有如瓶形,颈处狭窄(只包含兴都库什的北侧山坡),向东伸展时又扩大起来,包括了大帕米尔和小帕米尔的一部分境域”[4]116,总面积约1.8万平方公里。1896年,在英国唆使下,阿富汗派驻军队,对其形成实际控制。后来,国外媒体就将这一块区域称之为“瓦罕走廊”,并逐渐成为通行的称谓。

由于瓦罕走廊被阿富汗控制,所以又被称为阿富汗走廊。顾名思义,它完全属于阿富汗。因此,严格讲,国内不少媒体、学者甚至中国新疆地方政府的所谓瓦罕走廊长约400千米,其中在中国

境内长约100千米,其余300千米在阿富汗境内的说法,是不正确的。中国境内的领土不属于瓦罕走廊。比较准确的说法是瓦罕走廊“呈东西走向,长322公里,宽13—65公里。有瓦罕河和阿、苏界河喷赤河及其支流帕米尔河流经。并有瓦罕山和阿、巴界山兴都库什等山脉”[15]。瓦罕走廊所在的谷地“在中国境内约有100公里长的延伸”。目前,瓦罕走廊属于阿富汗的巴达赫尚省管辖。它的北边与塔吉克斯坦交界,南边与巴基斯坦接壤,东端与中国新疆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相连。但直到今天,由于“中、阿边界海拔均在4000米以上,故未开放正式出入境通道及口岸,也无通商和贸易往来”。

此外,目前学界还有一种观点认为,现在的阿富汗瓦罕行政区包括瓦罕走廊和阿富汗帕米尔。其中,瓦罕走廊的海拔高度都在2000米以上,阿富汗帕米尔位于海拔3500米以上。瓦罕走廊是喷赤河形成的一个深深的河谷,它位于兴都库什山7000米山峰和塔吉克斯坦巍峨的群山之间。阿富汗帕米尔主要指大帕米尔和小帕米尔在阿富汗境内的部分。在瓦罕走廊,伊什喀什姆和喀喇喷赤之间的村庄被称为下瓦罕(LowerWakhan)。喀喇喷赤(Qila-ePanja)和萨尔哈德(Sarhad-eBroghil)之间的村庄被称为上瓦罕(UpperWakhan),位于更窄的瓦罕河河岸。这种说法中的瓦罕走廊,实质上大致等同于通常意义上的瓦罕帕米尔。而阿富汗瓦罕行政区实际上就是通常意义上的瓦罕走廊。

三、瓦罕走廊与瓦罕帕米尔考辩

帕米尔之名,早在《大唐西域记》中即有记载。到了清代,帕米尔之名已完全取代了历代使用的葱岭等其它名称。而瓦罕帕米尔之名的来源,主要有三种说法。第一种是西方探险家赋予的称谓。这种观点认为,清代文献中,帕米尔高原的地名,从不加上“帕米尔”这一词语。直到19世纪,在帕米尔地区探险的英国人根据自然地理状况,将该地区分为“八帕”,瓦罕帕米尔一词作为地理名称正式出现。19世纪末,清人的著作开始沿袭外国人的说法。第二种是生活在帕米尔高原地区的居民所惯用。清末,曾在帕米尔探险的英国人柯宗认为,“八帕”的名称已“相当普遍地被当地人所惯用”,用以指称帕米尔高原八个较大的平坦河谷,而瓦罕帕米尔是其中“主要的和公认的帕米尔”[4]13之一。第三种是清朝命名。清朝按照山岭相隔的自然地理状况,将帕米尔高原分成八个部分,故名“八帕”,瓦罕帕米尔是其中之一。虽然这三种观点各不相同,但不管是哪种观点,都是按照自然地理状况来界定瓦罕帕米尔的。瓦罕帕米尔,“在大帕米尔以南,小帕米尔以西,自布才拱巴什以西瓦罕苏河左右皆其地。地为巴达克山所属,瓦罕所居”“,其南为因都库什山,为全帕极南之界”。柯宗认为,“它是一个狭长的长满草的河谷,沿着瓦汉河的北岸,也就是奥瑟斯河的最上游,从河源不远处一直到博扎伊·贡巴兹,约长20英里。它是所有帕米尔中最狭窄的一个”。民国时期有学者认为,瓦罕帕米尔在“全帕米尔中是最狭小的一区,没有定居的居民,然而山坡草地却极适牧业,间或有瓦罕人到此游牧”。而台湾学者张大军认为:“瓦帕约在东经七十一度二十七分至七十四度,北纬三十六度二十六分至三十七度三十分之间,西部弯曲形如一钩,而东部则接小帕,横亘于两山之间,中间河流为瓦罕苏河,一部源于小帕米尔,一部源于大帕米尔,二河汇流于瓦罕而成喷赤河。”“有居民千七百人,均塔奇尔(即塔吉克族)。”[20]1673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学者吕一燃强调,“瓦罕帕米尔位于帕米尔地区最南端,不隶清国版图”[21]。谭其骧先生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八册(清时期),也明确将瓦罕帕米尔划在界外。

瓦罕帕米尔、瓦罕走廊之所以都有瓦罕之名,一方面直接与流经其中的喷赤河支流瓦罕河有关,二者都大致位于瓦罕河河谷一带;另一方面与前文提到的历史上曾长期统治这一区域的土邦瓦罕也不无关联。瓦罕土邦的管辖范围,以瓦罕帕米尔为主,还包括位于大帕米尔的帕米尔河两岸的部分地区。而瓦罕走廊除了瓦罕帕米尔以外,还“包括了大帕米尔和小帕米尔的一部分境域”,即原属瓦罕土邦的位于大帕米尔的帕米尔河南岸的部分地区,以及1895年英俄私分帕米尔,划入阿富汗的“小帕米尔的一部分”,这部分就是原属中国的布才拱巴什以东直至萨雷阔勒岭的区域。因此,无论是瓦罕走廊,还是瓦罕土邦,都涵括瓦罕帕米尔,但面积都比瓦罕帕米尔大,且二者的区域范围并不重合。

值得一提的是,学界也有不少人将瓦罕与瓦罕帕米尔混淆。比如台湾学者张大军就认为:“所谓斡罕者,即瓦罕帕米尔也。”1685郑汕在《中国近代边防史》中也认为,“阿富汗与中国原不交界,紧接中国的瓦罕帕米尔是与清朝有宗藩关系的土邦”,“在英国的胁迫下”,阿富汗“以每年接受英国津贴为条件而接管了瓦罕”。李强、纪宗安则指出:“清朝平定大小和卓叛乱后”,“瓦罕帕米尔是以属国外蕃的形式出现”。瓦罕帕米尔并未处于清政府的直接管辖。这些观点实际上是将土邦瓦罕这一政治实体之名与瓦罕帕米尔这一地理称谓混为一谈。

综上所述,瓦罕走廊与瓦罕帕米尔并不是一回事。二者不仅由来有着很大的差异,而且范围也不一样。从由来而言,瓦罕走廊是英俄为了自身的国家利益,无视中国和阿富汗的领土主权,强行划定而形成的。这与根据自然地理情况划分的瓦罕帕米尔不同。从范围上看,瓦罕帕米尔只是瓦罕走廊的一部分。由于瓦罕走廊与中国新疆接壤,且其形成直接导致了中阿边界问题的缘起,因此,弄清瓦罕走廊的相关情况,廓清瓦罕走廊与瓦罕帕米尔的异同,对中阿边界问题的研究有着重要的意义。

 

作者简介:张安,华中师范大学副教授,学术专长为:中国共产党执政史和执政经验、当代中国外交史、执政党建设方面